1.
史蒂文斯知道,这是市立医院自建成以来最为繁华一日。在以往的所有记录中,纸醉金迷的气息从未如今日这般以如此嚣张的形式洋溢在这个庄重而又严肃的场合。摄像镜头前方,那群疯狂的民众仿佛是得了临时健忘症的病人,忘了此地关乎人命,忘了此地演绎着生死离别。
“前辈,我已经派人在网络造势。如今已有不少人认为在市立医院内所抛投的乃是假币。”斯奈儿说道,看着前方的现实屏,摇了摇头,“很可惜,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如此认为的人似乎不够多。”
史蒂文斯望着摄像头,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
“别灰心,伙计。”黎皖用尽可能乐观的语气说道,试图去缓解现场尴尬的气氛,“或许绑架犯会提前出现。到时候我们大可乘机抓住这个人。”
“不会的,绑架犯绝不会提前出现,前辈。”斯奈儿叹了一口气,说道,“脑骇客完全可以通过骇客技术威胁路人前去抢钱。他们没有必要亲自去确认纸币的真假。”
“至少,通过荷鲁斯之眼,回收金钱并非难事。”黎皖似乎也逐渐认清了事实,放弃了就地抓捕嫌疑犯的念头。
嫌烦从一开始便没有获得赎金的念头,这是最糟糕的事态。对方声称自己只绑架了一具尸体——自然,警方是不可能从尸体口中获得口供并找出嫌犯线索的。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获得尸体的同时守住赎金并非胜利的条件。倘若不能找出威害公共治安的人,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抨击警方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魅惑的女声出现在史蒂文斯的脑海之中。
“我只是来传话的,先生。”李锦熏通过私人通讯频道说道,“施耐德想见你。”
“我知道。这件事一年前就该结束了。”史蒂文斯说道,“但对于施耐德,我没有任何亏欠之处。”
“这是当然的。”李锦熏笑了出来,“而且你也误解了施耐德的想法了。施耐德并非为了复仇才实施这个计划。”
“那施耐德是为了什么?”史蒂文斯问道,“而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倘若你果真是李锦熏本人。”
“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一切了——在事件真正开始之后。”李锦熏用故弄玄虚的语气如此说道,“现在还未到时机,先生。先去见见施耐德吧,也是时候该想想有什么话愿与施耐德交谈的了。”
“说句实话,我对这个人,无话可说。”
2.
“说句实话,我对你这个人,无话可说。”李祈殷说道,“我将钱财交之于你也仅仅不过是出于怜悯罢了——虽说这种程度的怜悯,在你眼中大概不值一提。”
“若果你能一次性将两千五百万全部交之于我,那么我是十分欢迎你的怜悯的。”欧文说道。
“你单独叫我出来莫非只是为了抱怨?那么恕我不再继续奉陪。”说罢李祈殷便打算转身离开。
“别这么着急,李家的二小姐。”欧文笑了出来,“你觉得在李虹浮眼中,她算是绑架了茱莉亚吗?”
李祈殷对欧文的语气感到惊讶。正当她打算转过头时,金属冰冷的触感已经冷漠无情的出现在她的前额。
“在李斋眼中,是你被我们绑架了。李家二小姐——李祈殷。”欧文笑道,“竹原千爱,茱莉亚以及你姐姐——李锦熏都是共犯”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李祈殷质疑道。
“明天将会有一场事先张扬的绑架案。”欧文一边用枪指着李祈殷的大脑,一边按压着自己的右手,调整脑海中的物联网系统,以便他随时打开车门,“好了,小姐,转过头去。是的,就是这样,然后蹲下。双手抱住后脑勺。很好,很好。”
欧文抽出了手铐,固定住了李祈殷的双手。接下来,用藏在后门的胶带绑住李祈殷的大腿。
“乖孩子,上车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欧文笑着说道,“不过你得注意一下。你的双手不可以越过前座,看到了吗——这辆车子做了些许微不足道的改装,前座与后座间有红外线勘测仪器。一旦手铐越过该仪器,里面的毒素就会注射在你的血管里。”
“接着刚刚的话题,你刚刚说明天会有一场绑架案。”李祈殷问道。
“噢,是的。被绑架的是你的尸体,绑架犯则是安德里亚斯·施耐德。”欧文回答道,接着他踩下了油门,“安德里亚斯会要挟你的父亲交出赎金——你的父亲为了获得你的尸体,他是会交出钱财的。你知道,李斋有点不一样,他很在意家人。哪怕是尸体,他也会费尽心思。”
“安德里亚斯是谁。”李祈殷问道。
“还记得土地固化计划吗?”欧文对摆出了百般无赖的表情,“你父亲是土地固化剂的生产商之一。他过度排放固化剂残余物,导致玛丽·施耐德心脏畸形。”
“那与我无关。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李祈殷如此问道。
此时是2199年6月15日的傍晚。
3.
“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是2200年6月15日的中午。
我,伟大的永生者,李锦熏,在以似是而非的方式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叹了一口气。
“真是荒谬的人生。”
说完这句话后,我调整摄像头位置,将画面调回施耐德身上。我刚刚告知了史蒂文斯施耐德所在的地址。想必,对方很快便会前往施耐德所在之处吧。而我,正在撰写的剧本,也已经过了一半——按照惯例,是时候为读者揭示部分的真相了。虽说谜题的出现仅仅是在两章之前,但鉴于故事即将到来的转折,此处应该作为一个小高潮,将部分真相,由我这个幕后主宰者加以揭露。
说罢,我将前面部分文字黏贴到此处。
“
夕阳如尸骸般靓丽,似恒星般巨大。
黄昏将至,安德里亚斯·施耐德正咀嚼着友人从母星带回来的手信。潜藏在橘子之中的浓郁馨香伴随粗鲁的吱呀声化作一柄利刃,将难以言喻幸福感铭刻在他的心中。甜美的液体湿润了这个男人的咽喉,给他的味蕾带来了少有的刺激。
仿佛是为了回应安德里亚斯此时朦胧的心境一般,大街上氤氲的灯光被逐渐点亮,驱赶那尚且弥留于街道上的最后一缕黑暗。他望着蓝色的夕阳,目光浑浊。熟稔于人情世故的男人或许可以从施耐德那双涣散的瞳孔中看出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无疑,施耐德曾经有过微不足道的幸福,无可厚非的希冀以及庸碌无为的生活——但所有的这些却早已被命运这条水性杨花的**给消磨殆尽了。当然,除了安德里亚斯·施耐德没人会在乎这件事。
”
火星的夕阳是蓝色的,这是由于米尔散射的缘故。悬浮在火星大气中的颗粒大小不同于地球,因此,与地球的夕阳光景不同,红光由于波长与尘埃颗粒大小相同而被散射,火星的夕阳显出奇异的蓝色。
当然了,这并不重要,作为火星公民,这一知识在义务教育年间便已进行了尽可能早的普及。如今,就连旅游胜地也不会以夕阳颜色作为宣传的手段。
真正重要的是,安德里亚斯是在夕阳缓缓降落之时——好吧,好吧,简单来说,下午——实施绑架。
而这与史蒂文斯视觉下的描叙有极大的相悖之处。
“火星共和历2200年,我自维纳斯之城北方那永远拥挤的列车停靠站出发,越过无数光怪陆离的先锋性建筑后前往市中心。那时,荷鲁斯之眼仍未崩溃,全火星最繁华的城市尚未被各式恼人的幻象所占领,而我,还未因系统错误获得杀人犯的记忆。
所以,不难想象当时我一如往常般,在郁闷无趣的乘车途中,用安装于脑海中的新闻类应用工具浏览廉价自定义报纸。人脑的记忆能力受限于大脑容量,必须将已然阅读的各类信息压缩化,受压缩的内容则永远无法再次完整的涌现在表意识的湖泊之中——多亏于此,我才没有必要在可以预想到的未来日子中回想起这些日复一日且毫无变迁的无聊内容。或许某一天我真的会因为一条难能可贵的喜讯而对自己这颇具先见之明的举措而感到欣喜,但绝不是这一天。”
“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在回到办公厅30分钟后便已得到证实。若是平时,大抵会有十天左右的“休假”,回到局内无事可做。但由于最近“罗宾汉事件”的缘故,模仿绑架的案件多了起来,重案组为了挽回声誉也会严格要求警员进行行动。
‘史蒂文斯,有案子了。’局长韦德说道,‘就在刚刚发生,有人进入省立医院绑架了著名企业家李斋女儿的尸体。’“
显然,这段描叙所在的时间段乃是早上,这是第一重不可能,并不严谨。
残留在史蒂文斯的意识文本之内的以下信息能使不可能描述的悖论性得到凸显。
”停尸间在负一层,每日凌晨皆会安排机械人确定尸体情况。而后自早上六点开始,每两个小时机械人便会进行相同的巡视。李锦熏预定在今日早上六点十分运出医院,准备落葬——难得是全尸落葬,葬于希维尔墓区的钱怕是要费尽我一年的薪酬,而这,又是上层决定不对尸体进行再次检查的其中一条原因。倘若是骨灰下葬,验明真身会更加麻烦。烧得彻底一点,让它成为无机盐,那么就完全不可能验明正身。更何况没人愿意随便得罪大企业“
换句话来说施耐德倘若是在昨日下午绑架了尸体,那么今日凌晨公安局就应当收到了报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这一现象是由于安德里亚斯·施耐德执行的绑架案发生在2199年,而史蒂文斯处理的绑架发生在2200年的缘故。
因此,读者不难理解‘矛盾叙述’那一章节发生的事情了。
施耐德在2199年杀人,开枪。身处2200年的史蒂文斯自然是无法得知的——事实上,史蒂文斯感到自责,便是因为一年前的指挥失当以及由此导致的同僚死亡。
部分老练的读者或许还有些许疑惑之处,但这个徘徊于你们脑海之中的问题还是交给斯奈儿警官解答吧。
4.
“斯奈儿。”史蒂文斯说道,“接下来,我,黎皖以及你将要前去斯维尔酒店负一层,据有关线人反馈,绑架犯就在那里。”
”前辈,不多考虑一下吗?“斯奈儿问道,”擅自离开指挥中心可是重大失误。你大可派人前去——实在不行,我跟黎皖两个人也会跟上的。“
”没关系的,斯奈儿。“史蒂文斯说道,”就算我们离开也没什么所谓,毕竟李斋的家里并没有任何的仪器。我们可以通过脑海里接收的信息进行实时监控。而且,这个案件,只能由我亲自解决。你们两个也跟上吧。至于其余伙计,留在这里,应对突发事件。要从地下停车场赶回来,未免也太耗费时间了。“
话毕,斯奈儿跟黎皖也没再多说什么。
黑色汽车驶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后,很快便进入了无监控区域。眼前的风景不停的变换,然而这一点并没有引起斯奈儿心中些许的起伏。
没过多久,便到达了斯维尔酒店负一层。
斯奈儿,李皖以及史蒂文斯走下了黑色汽车。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她是施耐德,玛丽·施耐德。
“施耐德,你知道的,我对你无话可说。”史蒂文斯说道,“命运就是条水性杨花的**。有的时候,即便你本未犯下任何过错,也有可能因此而失去一切。对于你哥哥被捕,家人受歧视的事——我深表遗憾。我的女儿跟你一样,在重病房中度过了童年。倘若还活着,或许你们两个有可能相遇,有可能不走到现在这一步。”
“真是一位礼貌的先生。”玛丽·施耐德说道,“但对我来说,您仍如弑亲仇人一般可恨。”
接下来,则是长久沉默。
“好了吧,你们两个没别的可说了吧。”斯奈儿说道,“指纹是指安德里亚斯的指纹吗?”
“是的,抱歉,之前没跟你说清楚。”
“没必要道歉,我有话要跟那个女孩说说。”斯奈儿的语气中透露着彻骨的寒意。
史蒂文斯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他曾经见识过这股寒意,这股寒意潜藏在无数恶魔的笑靥之中。从成为刑警之后,它们便如影子一般,紧紧的跟随着他,从未褪去。
为何眼前这个女孩如今散发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气息。
尚未等到史蒂文斯反应过来,斯奈儿便朝着女孩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斯奈儿。”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斯奈儿避开了玛丽·施耐德,继续往前走去。
“斯奈儿·竹原,你要干什么!”
斯奈儿忽视了史蒂文斯的呐喊,举起了手指。
此时她的手指正对着我。
正对着我说:“突然切换分镜,你也太无聊了。”
呵呵。真是有趣的女孩——我该叫你斯奈儿·竹原好呢,还是该叫你竹原千爱好呢?事实上,最好的犯罪学家,永远是警察。
也是,她说的没错,这种类型的叙述诡计在千禧年之前便已有无数自称推理小说作者的家伙使用过。
好吧,接下来,文本描叙的工作还是由我接手吧。
首先,我们回顾一下章节“矛盾叙述”中的部分描写:
“汽车很快便驶到了李斋的公寓。他知道,比谁都清楚的知道,李虹浮此刻便在公寓之中。他用老旧的消声手枪击破了门扉,以与他体型不匹配的速度冲了进去。”
显然,此处的‘他’是指安德里亚斯,此处描写暗示施耐德体型较胖。
但这与章节”交易准备“中的描写相悖。
“施耐德按捏着自己纤细的双手,调整通话频道。”
这里的施耐德则举着纤细的双手——是的,那段描写是指玛丽·施耐德。
我们之所以判断‘矛盾叙述’中安德里亚斯与施耐德分别处于不同年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但这一点在‘交易准备’这一章节出现了例外。
原因在于‘交易准备’中的施耐德跟‘绑架前夕’中的施耐德是两个人,前者是玛丽·施耐德,后者是安德里亚斯·施耐德。事实上,倘若有读者,那么稍微细心一点的读者也能发现‘交易准备’这一章节中的施耐德其语气极有涵养,跟‘矛盾叙述’中的施耐德判若两人。而且,在‘交易准备’一章中,关于施耐德的描写一直没有出现以下词汇——‘他’,‘安德里亚斯’。事实上那段描写十分突兀,毁掉了文章的美感,不过这对于一位新人作者而言,大概,是可以原谅的。
“李锦熏,你他妈的在我的脑海中嘟囔着什么?而你的目的、玛丽·施耐德的目的又是什么?倘若这场犯罪的目的不在于复仇,那施耐德为何要模仿一年前的绑架案!”
“真是着急的先生。”我笑着说道,“玛丽·施耐德并不是为了向你复仇而犯下绑架案。她真正的目的在市立医院。”
“什么……”史蒂文斯对这个突然公开的真相感到惊讶。
“她还有几个共犯。”我说道,“他们乘着医院出现混乱的那段时间绑架了八个婴儿,你猜猜是哪些人的婴儿?”
“土地固化计划相关决策高层的婴儿……”史蒂文斯为自己错误的决定感到后悔。
“对,她为这八个婴儿喂食了含有线虫的虫卵。”我说道,“不过这些线虫经过基因改造,分泌的物质中含有毒素。”
“施耐德要求这八个高层要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互相残杀——从别的婴儿的尸体中提取抗体。”竹原千爱对我的话进行了些许的补充,“至于为何模仿一年前的绑架案——倘若她不这么做,你又怎会离开指挥中心,让她有绝对安全的绑架时间?”
“那么你们的目的呢?”史蒂文斯呐喊道。
“先别着急,我们再一次切换画面吧。不过出于公平起见,我们要进行一次确认。李家共有三个女儿。长女李锦熏,次女李祈殷,三女李羽殷。”
5.
安耐尔,土地固化计划的相关高层之一,接到了绑架犯的信息,里面有他的儿子的视频,还有一段对话。
“你的儿子身上被注射了慢性毒药。倘若想要你那尚且年幼的儿子存活下来,那么你便要与其余游戏参加者互相厮杀,从别的婴儿中提取抗体。”
安耐尔保持着惯有的面容,跟妻子报道了这件事。
“政府说了,只要这件事不暴露出去,他们会给我们一笔数量可观的报酬。”
他的妻子笑了出来。
这些婴儿都不过是试管婴儿罢了,没有十月怀胎,二人对这婴儿毫无感情。
6.
“好吧,好吧。事实上我们中途替换了施耐德的虫卵。”我说道,“婴儿并没有被喂养任何有毒虫卵。相反你可以直接看看这一段精神文本。”
史蒂文斯看到了安耐尔的意识文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被绑架的婴儿会被运输至李虹浮所在地。李虹浮会因此被捕,李家的生意也会在顷刻间崩溃——李家家大业大,生意的崩溃会影响到其余的商业人士。”
“有的人觉得要在事发后尽可能的撇清跟李家的关系,以重塑自己的正面形象”竹原千爱说道,“这群家伙不够聪明。有几个足够聪明的家伙会反其道而行之。”
“迎娶李羽殷,塑造自身不畏流言,敢于担当的正面形象。”我补充道。
突然间,一股不适感袭击了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开始感到眩晕。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显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仿佛永远无法褪去一般。
“而你……你又是怎么回事……”史蒂文斯忍耐着剧痛问道。
“火星共和历2200年,军用计算机的运算能力早已超过了太阳系内所有灵长类动物大脑思考能力的众和。”我笑道,“用计算机来模拟死人的人格,终归不算难事。”
话毕,我在撰文软件中打开了新的一页。
故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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